在小谷芋的強烈要求下，董胖讓小谷芋洗了碗筷，擦了桌子，擦桌子時，小谷芋因為身高不夠，是董胖抱著他擦的。

做完這些，小谷芋身上出了層薄薄的汗，他今晚還想和董胖睡，便和董胖說自己要去小溪裏洗澡。

董胖忙阻止了，大晚上的，去溪裏洗什麽澡，他如此說著，將小谷芋帶到了井邊，自己提起打水的桶：“脫衣服，就在這洗吧，爸爸給你打水。”

小谷芋有些害羞，但在董胖的好心堅持下，還是很快就捱不住了，脫了衣服。

董胖這時才意識到小孩到底有多瘦，小谷芋肋骨痕跡清晰，脊骨亦是如此，說是皮包骨頭也不為過。難怪先前抱著時，總覺得硌手。

見董胖盯著自己的身體發呆，小谷芋小心翼翼叫了聲：“爸爸？”

董胖眸光晦暗，恨不得再將那對惡心人的夫妻折磨得更狠一些，聽到小谷芋的呼喚，忙收了陰冷，目光重新變得柔和：“哎，這就來，水有點冷，你先忍一忍……等爸爸去搬磚賺到錢了，咱們買臺熱水器，你王叔說了，只要有了那個，冬天也能洗澡。”

“好哦，”小谷芋乖巧地答應了一聲。

微涼的井水潑在小谷芋身上，小谷芋卻沒喊冷，而是沈默地轉了個圈，讓全身都被水沾濕，這才拿起牛奶肥皂塗抹全身，等到起泡泡後，董胖再次打水，幫小谷芋沖幹凈身上的泡沫。

數分鐘後，小谷芋洗得香噴噴的，換上董胖買來的新衣服，低垂著腦袋跟在董胖身後進屋，走到客廳前，就在二人即將回各自房間之際，小谷芋絞著雙手，羞澀開口：“爸爸，我可以和您一起睡嗎？”

小孩低垂著腦袋，只到董胖膝蓋上面一點，露出個乖巧蓬松的發旋。

董胖瞬間被崽萌到，忙說：“可以。”

至於自己每晚都要重覆死亡……那也是十一二點的事了，小谷芋肯定睡熟了，自己到客廳裏死完了再回來就是了。

一個合格的好爸爸是不會拒絕幼崽的要求的！

他將小谷芋帶進了房間，又將前一夜在床上放的，用來阻隔身體接觸的木箱子撤下。

小谷芋看見董胖的這一舉動，忍不住露出淺淺的笑容來。

董胖見他笑，自己也不自覺地跟著露出笑容。

一大一小兩人躺在床上，小谷芋感覺到安全感，很快就睡著了。

睡著後，小谷芋下意識往董胖身邊靠近，最後手腳並用地纏住董胖的一只胳膊，腦袋貼在董胖上臂，露出舒心的笑容。

董胖被纏得緊緊地，便也跟著閉上眼。反正距離十二點還有好一會兒，不如先閉目養養神。

董胖沒有想到，自己這一閉眼，竟然直接安穩地睡到了第二天清晨。

他震驚地從床上醒來，發現小谷芋仍抱著自己的那只胳膊，睡得安穩。

一千年了，他每夜都要重覆經歷一次自己的死亡，這是上天對厲鬼的懲罰，懲罰他們不按天道倫常進入輪回，懲罰他們滯留世間。

但昨夜，他卻沒有死，而是一覺睡到了天明。

難道……這也是小谷芋帶給自己的？

董胖失神片刻，忍不住在熟睡的小孩額頭上落下一個吻。

小谷芋忽覺額間冰涼落下，睜開眼，便見董胖。

“爸爸，”小孩揉著眼睛叫人，而後才意識到自己腦袋還壓在對方的胳膊上。

不會是……壓了一夜吧？

小谷芋有些羞愧地想，忙向邊上滾了滾，“對不起，您的手是不是被我壓麻了？”

董胖笑得和藹：“沒事，爸爸扛得住。”

董胖心情極好地從床上爬起來，道：“爸爸去做飯，小芋頭有沒有什麽想吃的？”

小谷芋歪著腦袋想了一會，道：“粥。”

董胖便起身前往廚房，小谷芋忙打了個軲轆從床上爬起來：“爸爸，我去幫您！”

董胖將小孩按回了床上：“不用，小孩子可以賴床，等爸爸做好了你再起來。”

小谷芋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。

他先前也會賴床，但只要一賴床，弟弟的尿布就沒人洗，“媽媽”就會罵人，生氣了還上手擰小谷芋耳朵。

小谷芋就知道了賴床是不對的，但現在，董胖告訴他，小孩子是可以賴床的。

小谷芋一時間有些迷惘，董胖看出小孩的猶豫：“怎麽，不相信爸爸說的話嗎？”

小谷芋試探的小腳腳便乖乖地縮回了被窩裏。

董胖見他可愛的小舉動，嘴角不住地往上翹，哼著小曲往廚房去了。

一小時後，董胖將熱騰騰的早飯搬上了桌，讓小谷芋洗漱一下出來吃飯。

小谷芋洗漱完回到客廳，見到的就是疊成寶塔形狀的白面包子和熬煮的濃稠香甜的白粥。

以及一小碟鹹菜。

董胖見他來了，忙將一只白面包子放進他掌心：“肉包子，新鮮出爐，嘗嘗味？”

小谷芋立刻咬了一小口，只一小口，就咬到了裏頭塞得滿滿的肉餡，是瘦肉混雜著蔥粒做成的，咀嚼時還有汁液迸濺。

小谷芋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肉包，忙又咬了一大口，不住地朝董胖點頭。

“好次！”小孩激動道。

“喜歡就好，爸爸明天還給你做。”董胖見自己的手藝被肯定，很是高興。

小谷芋聞言，驀地停住了吃包子的動作，黑曜石般的眼眸看向董胖，道：“不要……豬肉很貴，明天不吃了。”

小孩眼眸清澈，沒有半點說假話的意思。

他是真心這麽覺得的。

董胖鼻尖一酸，別過臉，將那點酸澀忍下，才回過頭，笑著說：“爸爸能賺錢，你不要瞎操心。”

他說著，又將包子往小孩面前推了推，但小孩卻沒再伸手去拿，董胖只好道：“天氣熱，今天不吃完，包子就壞了，得扔掉。”

小谷芋這才又開始吃包子。

見小孩大口大口吃包子喝粥，董胖也很開心。

對於一個夥夫而言，還有什麽比看到其他人喜歡吃自己做的東西更開心的事情嗎？

一千年……他終於又有了願意天天為之做飯的家人。

千年前，一座邊陲小鎮中，董胖是此處守軍的夥夫。他手藝不錯，人也老實，不會以次充好中飽私囊，很得守軍將軍的賞識。

一日，給守軍做完午飯後，董胖終於有了空閑，他早早和將軍告了假，準備回家中給侄兒過個生日宴。

許久未見家中父母兄嫂，董胖很是想念，腳步便又快了幾分。

他路過市集，挑了把玉鎖，準備送給小侄兒當作禮物。

小侄兒今年五歲，正是頑皮的年紀，卻很聽董胖的話，每次見到董胖就嚷嚷著想要董胖抱。

董胖想到小侄兒嬌憨的臉，不自覺帶了點笑容。

又想到母親前段時間說邊陲幹冷，手上幹裂總不見好，便又進了脂粉鋪，買了些手油，到時候也分大嫂一些。

這樣東想西想的，等董胖走到巷口時，手中已經提滿了大包小包。

忽的，濃烈的血腥味傳入鼻腔，董胖在軍營裏常殺豬，對血腥味很是敏感，他忙往家裏跑。

跑到家門前，董胖整個人一下就軟了，腦子裏轟得一聲炸開。

只見他那要過五歲生辰的小侄兒被插在敵軍的戰旗上，如同一只小豬崽，鮮血淋漓地往地上淌。

家門大開，董胖強撐著身子，進了院子，只見院子裏橫七豎八地躺著他最親近的父母兄弟嫂子。

血淋淋地睜著眼睛，死不瞑目，他一個個地探了鼻息，都沒氣了。

董胖憑借著恨意操起了廚房裏的菜刀，往其他人家中走，一戶一戶推開門，見到的卻都是一具具鮮血都冷了的屍體。

是敵軍……屠殺了整整一條街的無辜百姓。

是挑釁，也是施壓。

敵軍知道當今的聖上膽小如鼠昏庸無道，明明手下有本朝最英勇的將軍，卻不敢與自己開戰，害怕戰敗丟了城池承擔後世罵名。

敵軍軍師也正是看出這點，才遲遲沒有主動攻城，而是屢屢派人進入城中殺害百姓，將自己的戰旗留在城中，以此挑釁將軍，想逼迫將軍出兵，違背皇命。

敵軍知道將軍生性忠誠，也知皇帝善妒，如果將軍私自出兵討伐，皇帝必然大怒，革去他的職務。

沒有將軍守著，這大好河山，對敵軍而言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。

淺顯得不能再淺顯的道理，就連董胖都看的明白，皇帝卻看不透。

以至於這座邊陲小鎮，付出了一次又一次，鮮血的代價。

往日敵軍一般只屠殺一戶人家，但這一次，或許是覺得一戶一戶殺太慢，效果不夠明顯，便殺了一條街。

那一日，董胖親手將家人的屍體送入棺木，連帶著他從市集上買來的禮物。

第二日，董胖獨身一人，在藥店買了砒霜，出了城。

他憑借著憨厚的模樣混入敵方軍營，做了夥夫，騙得了其他人的信任，問出那日屠城的是哪些人，說自己仰慕他們的風采。

而後便在那些人的飯菜中混入了砒霜，送完飯，董胖在軍營中眼見著這些人一個個斷了氣。

但他不覺得解氣，只覺得更恨。

他恨敵軍為了私欲害死自己的家人，恨狗皇帝不作為，他恨極了。

一日後，正午，董胖被五馬分屍，屍體餵給野狗分食。

而他的鬼魂在一旁，譏誚地看著這一切。

此後，忍無可忍的將軍出兵，再被皇帝召回，皇帝忌憚將軍許久，不顧外敵虎視眈眈，將將軍殺死，然後皇帝又被敵軍殺死。

後世將董胖載為傳奇，稱董胖為報家仇，蟄伏數月，沒有誤殺一人。

人人都說董胖已經報仇，也該瞑目了。

但董胖變成了一只厲鬼，游蕩在世間，眼見著滄海桑田變幻。

因為造下殺孽，一日又一日，飽受五馬分屍的酷刑。

小谷芋擔憂地看著董胖，慌忙去扯紙巾：“爸爸，你怎麽哭了？”

他跑到董胖身前，伸長了手臂想給董胖擦拭眼淚。

董胖搖搖頭：“只是想起了從前的一些事。”

他接過小谷芋遞上來的紙巾，擦擦眼角和臉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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